卢基扬诺夫：俄罗斯和欧盟之间正在形成真正的分水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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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4日，《全球事务中的俄罗斯》网站刊发了对该杂志主编、俄罗斯外交和国防政策委员会主席团主席卢基扬诺夫的访谈文章，题目为《俄罗斯与欧盟之间正在形成真正的分水岭》。卢基扬诺夫表示，对俄制裁使欧洲经济陷入危机，弃用俄罗斯能源将使欧洲经济失去竞争力。乌克兰军事行动的延长只会加剧欧盟内部的经济、社会和政治问题。现将文章翻译如下，供参考。文章观点不代表欧亚新观察工作室立场。
——人们常说，欧洲根本不独立，完全依赖美国。如果说到整个欧洲经济的未来，欧洲精英们没有自杀倾向吗？
——当然，认为欧洲只做美国规定的事情的想法是夸大其词，但欧洲确实没有严格意义上的战略自主性，虽然它不是因为被美国人禁止。实际上欧洲本身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没有寻求这种自主性。
此外，欧洲现在已经出现了心理上的裂痕。当美国开始降低欧洲在美国外交中的优先地位时（这不是在特朗普执政期间开始的，而是更早，甚至在小布什的领导下就开始了），欧洲非但没有感到欢欣鼓舞，并开始创造其战略认同，反而忧心忡忡，在15年时间里一直在考虑，如何才能不让美国把注意力转移到其他伙伴身上。
多年来，欧洲的进程是由西欧主要国家决定的。首先，这些国家认为苏联解体后，俄罗斯的问题或多或少已经解决，俄罗斯已经不再是威胁，至少对他们来说是这样，当然，新的东欧欧盟成员国增加了对俄罗斯的怀疑和敌对态度，但它们并没有设定行动路线。其次，俄罗斯对西欧来说是一个有利可图的对话者，在市场、销售和能源方面，都是一个合作伙伴。有足够的经济利益，西方就需要和渴望与俄罗斯找到共同语言；否则，他们就会作出更敌对的反应。其实俄罗斯心里明白，在欧洲人眼里，俄罗斯一直是 “重要的外人”，是一个“令人厌恶的伙伴”。
——所以在1991年后，经济利益在俄欧关系中开始占主导地位？
——是的，冷战后的这种商业因素使俄欧双方理顺了彼此之间的关系。我不想完全排斥那些真正真诚地希望俄罗斯加入欧洲行列的人。很多俄罗斯人确实存在这样的期待，但他们不太可能认真地决定任何事情。物质利益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这一点。
在俄罗斯的衰弱时期，在1990年代和2000年代前半期，俄罗斯的国家利益被忽视。粗略地说，欧洲对俄罗斯的态度里夹杂着西方的贪婪和私欲。但在那个时候起，俄罗斯开始长出牙齿，长出爪子，由小到大，由弱变强，开始为其利益抵制西方。自2000年代后半期以来，俄罗斯的行为给欧洲带来越带越大的压力，引起欧洲的敌意，这种刺激在不断增长。
今年2月，当俄罗斯对乌克兰表现得非常强硬，完全放弃了与西方达成协议的愿望，并且不想向西方作出解释的时候，欧盟的主要领导人，首先是马克龙和朔尔茨感到被俄罗斯欺骗了，因为他们与普京直接进行过对话，但事先没有得到任何警告。
为什么理性会失败？简单地说，沟通管道的开关被毁掉了，积累的恼怒和敌意最终被释放出来。
——但欧洲对战争并不鲜见，至少人们还记得当年的南斯拉夫。
——矛盾的是，欧洲人并不认为对南斯拉夫的军事行动是完全意义上的战争。欧洲人认为，现在正在发生的乌克兰事件才绝对是非同寻常的。事件使欧洲回到它认为已经一去不复返的做法，它本身一直害怕这种做法。这就是具有20世纪上半叶特点的、摧毁了欧洲的政治行动。
在两次世界大战后，欧洲已不再是世界中心，它自己也放弃了这种想法。各种形式的地域冲突、领土兼并、边界的重新分配......这些摧毁了欧洲的基础，死亡了数千万人。几十年过去了，似乎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后，这个“可怕的过去”永远离开了欧洲。
欧洲对过去有一种恐惧的情结。乌克兰事件使他们在精神上回到了欧洲历史上最可怕的时期。这种冲击，增加了他们对俄罗斯的强烈恐惧和愤怒。
——因此，西方的制裁非常严厉？
——在采取类似雪崩的制裁措施中，我们确实观察到了一些心理疾病的影子。在将近一周时间里，欧洲几乎尽其所能地推出了全套制裁措施，真正的制裁。可以象征性、无休无止地实施制裁，而现有的制裁则是能真正打击经济的措施，在事件发生后九到十天就已全部推出。
他们一般不是如此行事。美国人像照搬教科书一样，制裁是有节制的，深思熟虑，断断续续的。看看反应，看看制裁是否有效，然后增加剂量。从制裁政策的角度看，这样做是正确的，因为制裁的目的是阻止对手采取某些行动。欧洲人却在一周内打出了所有好牌，实际上抛弃了自己的影响力工具，现在对手放开了手脚，一切都无所谓了，不会变得更糟。
——当然，在这种情绪之下已不可能回到重商主义。但是，我想知道他们准备用什么意识形态理由来向自己和欧洲民众解释多年来深陷困境的前景？他们能将对抗情绪保持多久？
——对我们来说，这是一个主要问题，目前难以回答。我们知道，亢奋状态不可能一直持续下去，这种情绪会自然消退。
在意识形态正确性问题上，已经开始出现难以理解的区域。因为西方试图将整个冲突描绘成“历史的倒退”，和“与错误的一方之间的战斗”似乎是完全自然的。美国人始终都是这样做的，欧洲人正在追随他们，冷战的矩阵被复制了，一个简单的“二分法 ”出现了，非好即坏，非白即黑。
我必须说，当前的事件极大地支持了这一点。在事件发生前试图搞平衡的欧洲人实际上已经被消灭，他们抬不起头来，许多人深深地感到震惊。
但20世纪冷战时期两种意识形态之间对抗的图景，已经不大可能再现。在冷战前，大国之间的竞争要复杂得多，带有意识形态成分。第一次世界大战被认为是民主与专制之间的战争，但它仍然是一种附属品，是帝国主义竞争的装饰，而不是一种内容。
现在，西方政客们的这种意识形态观念在多大程度上牢固地根植于此？他们如何向社会解释：“正是因为我们普遍的邪恶，将使民众的生活水平明显下降”？我不知道，这就是问题所在。
现在虽然与西方的对话还没有结束，但是在我看来，经济战争的整个规模还没有体现。西方仍有一些工作要做，特别是美国。但是对于我们来说，手里也有一些东西。这是一场耗时“淘汰战”，很难想象哪一方会主动妥协。当然，双方都希望对方先认输出局。
——在这场对抗中，欧洲官僚体系的潜力何在？我们总是把欧盟想象成一个相当松散的实体，现在是否会凝聚起来，直接参战？
——我们所知道的关于欧洲一体化的一切，都是基于伟大的开国元勋们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制定的战略原则，这些原则是和平的模式，而不是战争的模式。更准确地说，是战争中的和平的模式。在30年间，在激烈对抗条件下，在美国庇护下的这个岛屿团结在一起，经历了各种危机。欧盟不是一个动员力量和资源的组织。
参与对抗的是北约，准确地说是美国。在冷战时期，北约虽然获得了大联盟的声誉，它们保卫着和平，但他们是在并无战事的地方保卫着和平。那些地方本来就是和平的。
欧洲只是在20世纪末，也许是自1980年代下半叶，克服了经济发展停滞，在其最好的几年里进行了重大的整合。在冷战结束之前，欧洲一体化达到了一个新的水平。现在的情况则完全不同了。
——什么发生了变化？
——事实上正在进行一场战争，有时候被称为冷战。但不是原来意义上的冷战，而是一场经济战，一场混合战，将所有人都牵扯进来了。正如我们在俄乌冲突中看到的那样，欧洲处于这场战争的中心。它不像过去冷战时期那样，当时的冷战是由美国进行的，欧洲只是一个平台，在某种意义上只是一个后方。
现在的情况恰恰相反，美国将欧洲置于与俄罗斯角斗的中心，而他自己保持着距离，隔岸观火。前几天有报道称，欧洲出现了经济衰退，美国商业活动却在复苏，甚至有人预计会出现经济上涨。美国将其成本转嫁给了欧洲，这在以前是没有的。将成本转嫁给欧洲，就是将风险和矛盾转嫁给了欧洲，在这个异质性的集团中，风险和矛盾将进一步激化。
顺便说一句，臭名昭著的军事化正在扩散到世界各地，这是另外一个问题。
因为一个统一的欧洲，不会盲目陷入战争，欧洲才可能是一个和平的欧洲。
数十年来德国一直竭尽全力防止军事化，现在已经急剧转变了态度，开始寄希望于提高其军事能力。
西方与俄罗斯的矛盾将如何结束？五到十年后欧洲会是什么样子？欧盟内部与重新武装的德国的关系将会怎样？在这样的新的条件下，欧洲是否会回到可怕的一百年前？所有这些，目前还没有明确的答案。
——显然，我们似乎也没有什么可怕的。
——不，我们不要盲目乐观。过去三四百年间，欧洲的大混乱从未让俄罗斯幸免于难。俄罗斯从来都不是旁观者，我们无法抗拒，要么我们主动参与，要么被卷入其中。
在我看来，俄罗斯和欧盟之间正在形成一道深刻的分水岭，不管怎么样，都是思想和伦理的分水岭。回到20世纪末提出的统一的欧洲或泛欧大厦的尝试使人痛苦不堪，最终走向了分离，相互之间有意识的分离。俄罗斯与欧洲关系的历史进入了新阶段，未来将会发生哪些有趣的事情，让我们拭目以待。
原文题目：Между Россией и ЕС прокладывается серьёзный водораздел
原文出处：https://globalaffairs.ru/articles/mezhdu-rossiej-i-es-vodorazdel/
翻译：王丰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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